明月映苍穹下一句 (明月 苍茫)

游戏问答 2023-05-01 09:17:37

一 伏杀

1665年(清康熙三年)7月16日,晨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

普陀山的香花街上,一家简陋的茶馆内坐着两个穿着不很地道的僧人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

其中一个名叫徐元,他本是明兵,十余年前降清,凶狠狡诈,杀人无数,深得浙江水师提督张杰薹识,现已升为把总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半个月前,张杰亲自召见他,授予一项秘密任务:在舟山一带探察张煌言踪迹,将其一伙缉拿归案。

张煌言是前明崇祯朝举人,字玄著,号苍水。 1644年,清兵人关,史可法等在南京拥护渡江宗室建立南明政权,年仅二十四岁的张煌言在家乡宁波起兵响应。 1653—1654年,他随张名振领军三入长江,登金山,遥祭孝陵。 名振亡后,张煌言成为浙东抗清主帅。 1659年,配合郑成功入江北征,兵围南京。 张煌言身任前锋,一举收复四府三州二十四县,不料,郑成功却大意败走。 煌言孤军陷围,历尽艰险,重回浙东。 三年前,永历帝、郑成功等相继离世,只剩下他在浙闽沿海独擎抗清大旗。 清廷屡次致书劝降,均遭严拒。

然而,一个多月前,张煌言及其所部却突然消·失。 清闽浙总督赵廷臣指示张杰,遣兵四出,沿海穷索。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侦察,基本确定:张煌言已经遣散军队,带着亲随归隐山林了。

作为南明东阁大学士、兵部尚书张煌盲声名赫赫,旧部星罗,是兰百年大明最后一个重臣。 虽然不再做抵抗,但也不能就这样让他躲起来逍遥。 考虑到他长期在浙闽沿海战斗,舟山又曾是南明的根据地之一,他在此地可谓人脉广密。 所以其归隐之所多数就在附近.否则岂不成了无水之鱼?

而浙闽沿海自1656年清廷颁布迁界令以来,所有居民弃家内迁四十里,旱已荒芜,舟山城已成废墟。 唯有普陀山因为是观音道场,香客来往不断,无法内迁,一些店铺照旧营业,成了沿海数百里内唯一一个有人烟的地方。 张煌言等人日用所需,也只有到普陀山采买。

所以普陀山就成了侦伺张煌言踪迹的重点地区。

临行前,张杰又交给徐元一块令牌,道:“我已向镇海、象山两处下令,如需支援,出此令牌,他们自会配合。 你在我帐下征战多年,苏浙沿海也十分熟悉。 办成了.就是你一辈子的根基,我自会给你请功邀赏。 但若让张煌言逃走了,我不要你的脑袋,我只要你身上这张整皮。 ”

这样的一省水师统帅亲自向一个小把总交代任务,可谓宠信有加,但话也说得够结实。 徐元亦宠亦惊,手捧令牌,跪地受命。 ’ 来到普陀山后,徐元各处仔细查勘一番,便把手下四十余名.清兵编作三队,挑.出方洪、吴大平、张可勇三人各领一队,分伺朱家尖、芦花岙、普陀山陆海进出口岸。 众兵丁都扮作平民、香客或僧人,贴身紧束,外罩宽袍,内藏兵刃,逡巡窥伺。 他自己和亲信孙公7午就在山上几家茶馆酒肆转悠,坐地等消息。

十余天来,各种可疑人物倒是看到不少,但跟徐元要找的却根本不搭界。 不过他并无丝毫松懈。

一个扮作流浪儿的清兵叫王顺的跳跃而入,凑到面前,低声道:“阿哥,从象山方向来了艘赶缯船,朱家尖那边觉得可疑,跟了个人过来,叫我们留心着点儿。 我也看了,那船帮子上被撞的印子东一块西一块,一般商船或渔家用的话,不至于碰成那样,确实不大对头。 ”

赶缯船船身宽大,不畏巨浪,大洋中往来迅速,常被用作商船、渔船,也可以改造为战船,是明清双方水师的主力配置。 张煌言他们把昔日的战船改造一下,作为交通之用,再合理不过。

徐元原本斜靠着的身子一下坐直了:“船上几个人? 什么模样? ”

王顺道:“一共六个,都二三十岁,看着也不像做生意的,更不像老百姓。 船就停在短姑渡口,两个人守着,另四个人在街上买东西,我看着他们进了米面铺子,才来找你的。 ”

徐元把他肩膀一拍:“走,看看去。 ”

三人走出茶馆。 王顺在前,晃晃荡荡走到一家米面铺子前,把头向那铺子歪了歪。 落后几步跟着的徐、孙两个便向铺内一瞥,见三条汉子正和店主灌米,脚边已经灌好了两袋。 另一条汉子蹲在门边,身旁两个空竹筐,筐口盖着几件旧衣。

三人继续向前,拐进一条小道。 徐元哼一声。 道:“这几位必是当兵吃粮的。 已经灌了满满两麻袋的米,还要买,谁家这样买米的? 正经做生意的饭庄和那些大户人家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买。 门口那两个筐,破衣服下面多会藏着兵器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说是张煌言的人,一点儿不奇怪。 ”命二人,“盯着他们,有情况尽快报我。 我到下面去看看。 ”徐元下山,直到短姑渡口,找到监视的暗哨。

果然一艘赶缯船正停在近岸约三四丈外。 半新不旧,撞痕累累。 凭他多年海上征战的经验,可以确定这艘船八九成是经过阵仗的。

船身随波轻摆。 尾舱走出一个人来,身材挺拔,神色沉毅,向山上警觉张望。 徐元向那人仔细一瞅,心里咯噔一下子,急忙低下头去。

原来那人跟徐元还是老相识,当年二人同在一个小队,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呢,姓吴名国华,曾为南明参将。 徐元暗道:没想到也是个死性不改的脾气,朱由榔、郑成功都死了三四年了,还跟着张煌言硬撑,也好,今日就成全我一件功名吧。 便命两名清兵即刻传令岛上各处,汇集短姑渡。

约莫一顿饭工夫,二十来个清兵聚到渡口附近。 三两相凑,一只眼盯着赶缯船,一只眼盯着徐元。

孙公午匆匆而来,向徐元点点头。

就见先前街上那四条汉子扛抬着竹筐、麻袋,慢慢下山。 远远地,王顺盯在后头。

徐元悄向张可勇道:“听我招呼,一个不许他们跑了。 ”

那边四个人到了岸边,船上两人急忙下来帮忙搬东西。

徐元向孙公午一摆头。 二人向岸边走去。 将到那几个人身旁,徐元便装模作样死盯着吴国华,惊道:“这不是吴国华吗? ”

吴国华突然被人叫出名字,大吃一惊,却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,只是眉毛突地一抖,迅速恢复平静,直视徐元,缓缓笑道:“师父是叫我吗? ”

徐元大笑:“我是徐元啊,以前也在张大人队伍里头,我们还是一个小队的呢。 那年两位张大人进军长江,说是要跟孙可望会师北征,老小子失约没来,害得我们大冬天的窝在崇明岛,没吃没穿的。 我现在这模样,你怕认不出来了吧? ”

吴国华脑子急转,想起来了,毕竟一起同过生死的战友,怎能完全忘了? 笑道:“哎呀,还真不敢认了,没想到你也出家了。 ”

徐元讪笑道:“哎,那年也是实在受不了了,才偷偷跑掉,对不起两位大人啊。 后来东游西逛的,没个活路,才投到庙里混口饭吃。 惭愧,惭愧。 ”

吴国华笑道:“那年月跑掉的多着呢,没啥好惭愧的,活着就好。 我也不过比你多熬两年,还不是离开队伍了。 现在在象山一个饭庄子帮忙。 你瞧,东家叫我带几个兄弟来进货,说是这儿便宜。 ”顺手一指,只见筐里装着些腊肉笋干油盐之类,也说得过去。

徐元一把抓住吴国华手腕,道:“多年不见,今天必须吃两杯。 走。 ”吴国华正要推辞,旁边一个汉子突然低叫一声:“阿哥! ”向滩上一指。 吴国华一瞥,目光瞬间凌厉。

原本冷清的滩头突然多出十几个人来,个个精干结实,正向他们聚拢。

吴国华迅疾警醒,把徐元狠狠一瞪,手臂疾抽。

徐元大叫:“动手! ”僧袍一掀,钢刀人手,斩向吴国华。

吴国华一纵闪开,伸臂抽过抬麻袋的长棍,怒骂:“畜生! ”抡向徐元。

众清兵爆喝声起,把外衫一甩,持刀扑来。 这边几条汉子也齐喊一声,从筐中抽出钢刀,挺身迎敌。

孙公午跳至吴国华身后,挥刀猛劈,与徐元两个成前后夹击之势。

孤岛滩涂,顿成沙场。

清兵到底人多,转瞬已有一条汉子被砍翻在地,剩下四个被团团围住,拼死抵抗。 又两个清兵过来,圈攻吴国华。 吴国华以一抵四,渐渐招架不住,后背中了一刀,怒吼一声,长棍如野蟒一般向后急探,正捣在后面兵丁胸口。 清兵狂叫,喷血倒地。 孙公午趁吴国华收棍不及,跨前一步,挺刀急刺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吴国华小腹再中一刀,痛叫一声,踉跄急退,心知此番必死无疑。

吴国华急冲二人大呼:“别管我,快走! ”二人见他已经浑身血葫芦一般,知道救也无用,急转身向海边奔去。 徐元大叫:“抓活的! ”手中刀一慢,吴国华趁机脱身,奔纵过去,截住追击清兵,长棍一挥,抡翻顶头一个清兵,自己却也趔趄倒地。 几个清兵纵身扑来,把他死死摁住。

一条汉子已经纵身人海,另外一个刚跳起来,被后面赶上清兵一把抱住,摔翻在地。 海中那人也没游出多远,被王顺挥手飞刀,刺中手臂,沉入水中,几名清兵跃下,将他拖了上来。

三人被双臂反绑,摁跪在地上。

徐元把刀背向吴国华脑袋上一磕,笑道:“吴国华,我也不跟你费话,张煌言在哪儿? 说了,咱们以后还是兄弟; 不说,我也再做回兄弟,成全你一个美名。 ”

吴国华面色煞白,呸! 一口血水喷了徐元满脸,怒骂:“叛徒,狗奴才。 ”徐元把脸一抹,狞笑道:“天下叛徒多了,个个高官厚禄! 你英雄好汉,那就去死! ”一刀下去,从吴国华前胸捅到后背。

徐元再转向二人,笺道:“我跟二位无冤无仇,奉差办事而已。 大明江山早已是满人天下,张煌言死性不改,连累多少人吃苦受累。 现在山穷水尽,躲了起来,早晚也还是被抓。 你们落到我手里,也别有什么想头了,早早说罢,咱们一起领功,荣华富贵,多好。 ”

一条汉子狂笑:“尚书大人忠心报国,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,我林生怎会出卖他? ”

徐元再转向另外一人,道:“你说不说? ”

那人只是大哭,不答。 徐元嘴一撇,旁边张可勇抬手就是十几个耳光,打得他满嘴鲜血,哭也不敢哭了。 徐元再转向林生,又问:“你还死撑吗? ”林生大骂:“我操你祖宗。 ”徐元手起一刀,林生伤臂断落滩头,昏死过去。

徐元把滴着血的刀往哭着的那人面前沙中一插,道:“你说,这几个死鬼的功劳就都算到你一个人头上,以后跟着我好好混,如何? ”

那人瑟瑟发抖,低头不响。

林生苏醒过来,看见那人神色,又急又恨,断续道:“陈满,早晚不过一死,可不能……对不起,尚书大人。 ”

徐元恨起,抄刀一剁。 林生头颅落地,身子一扑,脖腔中血雨喷溅,染红三尺黄沙。

陈满魂飞魄散:“我说,我说……”

去年五月,驻军台州的张煌言遭到清兵三路合击,损兵六百,自此再无力组织战斗。 仔细思量后,终于决定暂先遣散队伍,隐迹避锋。

众人去后,张煌言和不愿离去的参军罗纶,门生王居敬,侍者杨冠玉,参将吴国华,守备叶云、王发,以及十二个兵丁,登上位于象山海边的南田花岙岛,盖了几间茅屋,隐居起来。 日常所需除了渔猎采择,米面之物就全靠到普陀山购买。 每次都是天未明出岛,日落后进岛,以避入耳目,没想到这次遭到清兵伏击。

徐元哈哈大笑:“花岙岛可是他们以前屯兵的地方。 张煌言难不成打算好了死在那里,来个落叶归根吗? ”

孙公午是舟山当地人,对那里很熟悉,道:“花岙岛北面是陡崖,直插大海。 我们只能从南面的港汊进去。 但是山上有当年他们屯兵时垒的石头城,他们必然躲到里面抵挡。 这些都是抱着必死决心的人,可不好对付啊。 是不是向镇海、象山再借些人来? ”

徐元摇头,道:“借兵就不必了,一则时间来不及,等援兵过来再去,要到明天了,但是今晚张煌言不见吴国华回去,必然警觉,可能会转移; 二则我们现在一共三十几个人,个个能打善战,他们不过十未个人,王居敬、杨冠玉又手无缚鸡之力,擒获他们不是问题。 ”

众人点头。

徐元又命一名清兵:“你马上去宁波报张大人,我们已经查实张煌言躲在花岙岛,即刻去拿人,然后连夜直奔象山。 张煌言在这一带旧部甚多,如果他被抓的消息走漏,可能有人会劫救他。 象山驻军本来就少,自己还有防务。 请张大人派人到象山支援。 ”

二 夜袭

将近中午,三队人马会合朱家尖,前面依然是那艘赶缯船,后面跟一艘八桨船,迅速向南驶去。

日暮,船过石浦,再折向南田,穿出蜊门港。 冉冉朗月升空,光华明媚,近旁岛上木石历历可见。 西南洋面上一座青峰高峙,就是花岙岛了。

两船迅速逼近花岙,下碇泊稳。 徐元早已在路上仔细问了陈满岛上茅屋位置及居住情况,排布妥当了,此时便留下一个伤兵看船,喝道:“弟兄们,荣华富贵,在此一举,上! ”众清兵跳跃登石,嗖嗖人林,鬼魅一般,缘藤而上。

石头城西面树丛,朦胧中显出一块平地,几间茅屋。 按陈满所说,一共五间,西面两间相通,里间住着张煌言,外间白天用来议事,晚上就是杨冠玉和王居敬的卧房。 当中一间住着罗纶、吴国华、叶云、王发四个,东面两间住着的就是十来个兵丁。 东山墙外搭着一个小窝棚,里面盘了土灶,算是厨房。 每晚除了山下石头城有岗哨,达几间屋外也有两人值夜。

距离茅屋约十来丈,徐元臂一摆,众人再伏下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王顺和另一名清兵抽刀在手,猫腰分向茅屋东西两头抄去,屏息缩在墙角。

东头哨兵走到窝棚前,刚停住。 王顺噌地蹿出,左手把他嘴巴一捂,右手钢刀向颈间一划,哨兵扭动两下,不再动弹,被王顺轻放在地。 西头哨兵也被同样放倒。

王顺向山上一扬刀,徐元等奔下。

不料西头哨兵突然跃起,大叫:“尚书快走,清兵来啦。 ”往房门上猛踢两脚。 西头摸哨的清兵急转身,再一刀,将他头颅砍下。

徐元急叫:“快! ”三十条黑影如风一般向屋前扑来。

避居在此,本就时时提心吊胆,十分警醒,又是深夜孤岛,那两声叫唤真如鬼嚎一般。 东头屋内顿时呼喝起来。 张可勇等刚到门前,那门已哗啦打开,两人一跃而出,张可勇迎头便砍。 一个倒地,一个蹿出,大叫:“鞑子来了! ”紧接着,当中那屋罗纶首先纵出,抬腿一脚,把门口一个清兵踢到半空,手中铁鞭一抡,方洪等急退两步。 后面王发、叶云各持刀、剑跃出。 罗纶再一纵身,跳出圈外,直奔西屋。

徐元一脚踹开西屋房门。 “狗贼! ”随着一声大喊,一个半裸少年直扑过来。 徐元抬脚把少年踢撞到墙上,转身向里间冲去。 又一条人影急抢过来,要拦住徐元,后面吴大平跳出,向他腰间一拳。 那人痛哼一声,歪倒在地。 后面清兵扑上,将两人摁住。

罗纶赶到门前,挥鞭击倒一个清兵.迅疾从人群隙中撞人,大呼:“大人,罗纶来也。 ”直奔徐元,却被吴大平挺刀截住。

徐元不顾身后窜入内间。 暗影中,一人哈哈大笑,笑声传来方向正是陈满所说煌言卧床所在。 接着呛啷一响,想来剑已出鞘。 徐元一则被那堂堂笑声一震,二则担心宝剑刺来,急止步挺刀,护住前门。 不料却不见来攻,心里突地一激灵,暗叫:不好。 借着窗口射入的月光,纵到床边,把帐子一扯,实实裹住一个黑影。 突前一抱,死死勒住那人双臂,攥住那人持剑手腕,道:“张大人,何必如此,随我走一遭不好吗? ”

罗纶却被吴大平缠住,既怒又躁,手中铁鞭舞得狂蛇一般,不几招,吴大平脑袋便被敲破。 不料又有几名清兵冲入。 屋子本来就小,这下连伸展之地也没了,竟被裹挟着推拥出来。 十几名清兵呼啦围上,把他困得死死的,心里面暗暗叫苦。

厘外王发、叶云和一名兵丁被多于己四五倍的清兵铁桶般围住乱打,王发已身中两刀,渐无还手之力。

徐元和两名清兵紧紧夹着那人从屋内出来。 月光之下,只见那人汉服长身,散发披肩,双目烁烁如星。 徐元道:“张大人,让他们别打了吧。 ”

煌言轻叹一声,朗声道:“弟兄们,住手吧。 ”围着的清兵呼啦退后,当中几人也就停下,齐齐看向张煌言,目中尽是悲愤。 罗纶铁鞭掷地,仰天狂笑数声。

徐元向煌言道:“不瞒大人,徐元也曾在大人帐下听令过,大明运尽,不得已转事大清。 今天奉差办事,请大人太太平平随我到衙门报到,我绝不为难大家。

煌言大笑:“哈哈哈哈,原来我们还是旧相识,今日重逢,还能助你青云直上喽。 ”

众清兵各屋搜索一番,搬出一些枪械、盔甲、旗帜,又从煌言屋内寻出明视兵部铜印一颗,关防九颗,诗书文稿一箱。

一帮人到了山下。 八桨船上哭号声起:“大人,我对不住您啊。 ”众人一看,却是陈满在那里嚎啕顿首,心里也就明白,个个恨得牙痒痒。 叶云怒骂:“王八蛋,你怎么不去死。 ”煌言苦笑两声,问道:“国华几个呢? ”陈满大哭:“全都被杀了,大人,我罪该万死啊! ”煌言惨然摇头。

几个人被押到赶缯船上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煌言独自安置在前舱,罗纶几个依旧反绑着,关在后舱,都是浦兵环伺,两船起碇扬帆。

徐元站在甲板上,心里忐忑着,不时向岸上、海面嘹望。 附近可能还有张煌言的人马,刚才跑掉了两个人也有可能搬兵去了,保不齐这些人就会在不知什么地方杀将出来呢。

将近黎明,两船靠岸。 此处向北三十里,就是象山了,徐元等人略略放心。

众人被从舱内带出。 趁着混乱,罗纶趔趄几下,就势站到王居敬后头,走过叶云、王发身边时,悄向二人脚上一点。 两个会意,料他必有动作,便用眼角哨着他。

张煌言先被簇拥带到岸上。 赶缯船上就还剩下十来个清兵。 方洪摆手示意把罗纶几个带下。 身边两个清兵脚刚一动,罗纶突然一转身,绑在背后的两只手从一个清兵手中把刀夺下,脚后跟一抬,把他踢翻在地。

另一清兵刚要举刀,下面被叶云脚尖一勾,噗通跌倒。 罗纶旋身来到王居敬背后,迅疾把刀插进他手上绳索索扣内,噌,索扣划开。 低语一声:“去找老徐。 ”一耸肩,把居敬顶下水去。

船上清兵嚷起:“跑了一个! ”几个奔向船边,就要下水捞人。 罗纶三人躲过面前钢刀,急蹿过去,六条腿车轮一般连番飞起,把兵丁踹开。

徐元大惊,一纵上船,凌空一刀。 王发躲闪不及,脖颈差点被砍断,栽下船去。 岸上两名清兵跃下,去追王居敬。

三 筹谋

天光微露,距离象山城还约十来里路。 突然,前方远远地显出一串火把,轻微而密集的马蹄声也渐渐可闻,分明是一队人马,径直奔将过来。 这情景对于一天之内历经三次恶战、现押着朝廷重犯、又刚刚给跑了一个叛匪、筋疲力尽的清兵来说,真是心惊肉跳。

徐元急命众清兵抄刀警戒。

那队人马渐渐逼近,当头一人大呼,“可是徐把总吗? ”徐元一愣,急回道:“正是,哪里的? ”

一队清兵奔到面前,一人嗵地落地,向徐元拱手道:“兄弟是象山副将耿仲明。 张大人昨日得了徐把总消息,派了一队兄弟连夜前来象山接应.哥哥建了大功了! ”

徐元长出一口气,大笑:“多谢仲明。 ”

两下合兵一处,把张煌言架到一匹马上,继续赶路。

进到城内,天刚放亮。 街上行人见一队清兵押着几个汉服长发的人匆匆而过,料到必是又抓获了明军残部,脸上就都露出惋惜钦佩之意,站在路边呆看。 煌言见了,心中尽是愧疚。

到了县衙,知县董平出迎,见马上端坐一位汉服长须、瘦削沉毅的中年汉子,便上前躬身笑道:“老大人辛苫了,晚辈恭候多时。 ”亲自引入厅内,请坐,上茶。

煌言四人坐下,身边各自两个兵丁夹立。 董平便把徐元、耿仲明招呼到里面,向徐元一挑大拇指:“恭喜将军立了大功啊。 ”徐元笑道:“吃粮办差,理所当然。 只是眼下这四位如何安顿,还请董兄费心。 ”

耿仲明莫名道:“不是押到监里去吗? ”徐、董两个一起摇手。 董平道:“不能押到监里去,一则他毕竟是个大人物,还是要讲些体面的; 二则这位张大人到底如何处置,上头还没有明确说呢。 若还是以劝降为主,万一这位老大人脑子开了窍,点头归顺了,摇身一变,可就是我们的上司了。 你现在过于亏待了他,日后谨防他对不住你哟。 ”

徐、耿两个点头称是。

董平接道:“我叫住在衙里的吏员今明两天都搬出去,把吏舍腾出来安顿那四位,说出去也好听,弟兄们也可住在旁边看着,如何? ”

徐元拱手说道:“还是董兄想得周到。 ”董平说道:“尽责而已。 但是象山毕竟小地方,兵员有限,还要警戒沿海。 这一带又向来海贼出没频繁,许多还是张煌言的旧部。 路上又跑了一个,不知道会不会找人来捣乱,将军可要多多警醒啊。 ”

徐元点头:“我请张大人派兵来援,就是这个意思。 弟兄们从昨天到现在,恶战几场,十分疲惫,好歹休息一宿后,明日一定启程,不会茌这里耽搁多长时间,董兄尽管放心。 ”

董平点头,便和耿仲明出去安排了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

徐元向一个清兵道:“你叫孙公午把陈满带到签押房见我。 ”自己先过去了。

片刻,孙公午带着陈满来到。 徐元道:“陈满,张煌言已经拿住,我定会在上司面前为你美言,你的功劳是跑不掉的。 ”陈满木然道:“多谢将军。 ”徐元又道:“我估计张煌言被拿的消息,今天就会在象山附近传开,王居敬又跑了,难保不会找人来劫救。 你想一想,象山附近可有这样的人物? 啊? ”说到最后一句,声音突然抬高,那个啊字尖利凶悍,像是能刺穿陈满耳膜似的。

陈满噗通跪倒:“将军,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了,我现在已经这样了,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啊,你要相信我啊。 ”连连叩头。

徐元不作声,两只眼睛死盯着他,像两把小刀子似的。 陈满吓得两腿直哆嗦。 徐元挥挥手。 孙公午把陈满带了出去,片刻回来,道:“阿哥,这小子已经吓蒙了,料他不敢隐瞒什么,再说确实不过是个小兵子,张煌言也不会跟他说那种事情。 但是他们跟陆地上也肯定是有联系的,说不定王居敬现在就在找他们呢,可得防着点儿。 ”

徐元把光头拍了两拍,皱眉道:“我想想。

他们的担忧是对的,王居敬确实是去搬救兵了,而且救兵就在象山。

罗纶所说的老徐,叫徐允俨,也是宁波人,跟随张煌言十几年了。 长江战役时,郑成功在南京战败,仓促撤退,清军截断长江,张煌言所部被迫进入楚、皖交界处的英霍山区。 全军死的死,散的散,只剩下十几个人。 徐允俨身受重伤,煌言不得不叫他暂投在一个寺院中,剃发为僧,法号平庸。 后来煌言历尽艰险,重回浙东,再起抗清大旗。 允俨又跋山涉水归队,从此再未离开煌言一步。 而他隐居在寺中那段时间也没闲着,竞组织了一批僧人,投身抗清事业,以方外身份为掩护,在内陆构建了一个情报网。 散军后,徐允俨又扮作僧人,各处走动,继续利用这个网络探听消息。 象山城北的圆峰寺就是他的落脚点,寺内有个平愚和尚是他同门师弟,深得倚重,早几年就依允俨指示,从霍山投到此处了。

王居敬上岸后,寻小路急奔象山。 徐元在逼问陈满时,他正钻着近城的庄稼地、小树林,绕往城北,还好大清早行人不多,没被人发现。 等找到徐允俨,谠一句:“老师,被拿了。 ”就往铺上一倒,脸色煞白,瘫软如泥。

徐允俨大惊,等到问明事情,恨一声:“陈满个畜生,我非剁了他! ”王居敬已经连灌了三钵水,气也匀了些,接道:“我一路奔,一边想,从抓住我们一直到我跑掉,徐元那帮人提都没提到你,我估计陈满可能没把你招出来,还算他有点儿良心。 ”

允俨又道:“就算陈满没把我招出来,徐元也会想到有我这号人存在,你又跑掉,我估计他已经做好了有人劫夺大人的准备了。 ”

平愚道:“那就得快点动手了,他们最多在象山停留一两天,还好象山附近弟兄多,召集起来也方便。 人一旦到了宁波,就无法可想了。 ”

居敬点头:“而且,昨天夜里在岛上的时候,不是徐元手快,老师就自己抹脖子了,我们不赶紧的,难保老师不再生此念。 ”

允俨叹道:“我明白大人的心思,散兵不过是暂避锋芒,其实他心里从未放弃复明。 以他的判断,虽然现在吴三桂、耿精忠几个还在给鞑子卖命,一旦天下大定,鞑子必会想法削弱这几个人的力量,而吴三桂几个也决不会束手待毙,到时必然生乱,那就是我们再起的时机。 那时,还可以再去台湾联络郑经出兵。 海陆联动,再图复明。 而如果在此前不幸被捕,他也早有了决不受辱的打算。 昨夜他这举动,毫不意外。 ”

平愚道:“现在鞑子必然日夜监守,把大人看得死死的,不会再给他机会。 复明无望,又求死不能,他心中的苦楚也可想而知。 我们拼却一条命,也得把他救出来,就算以后等不到时机,在外面与鞑子大干一场战死,也比受那屈辱强。 ”

允俨缓缓道:“但是徐元手下一帮亡命之徒,再加上象山城里的驻兵,要进城抢人,可不是易事,还得想个巧法子。 ”

三人仔细计议妥当,允俨和平愚分头行事去了。

四 拜祠

午时,一个清兵引着一个苍头,拎着食盒、坛酒,来到监押四人的吏舍,摆上酒饭。 苍头斟了一碗酒,双手捧到煌言面前,舰笑道:“大人,岛上风寒,酒暖身心,多喝一点儿也无妨,只是别忘了吃点儿饭菜。 空腹喝酒,可不安生啊。 ”。 煌言双手慢慢接过,大口喝了半碗,说道:“老哥有心啦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”

张可勇不耐烦,斥道:“走吧。 ”苍头向煌言一揖,道声:“大人保重。 ”退出去了。

饭后,闲话一会儿。 煌言打了两个哈欠,向罗纶道:“折腾了一夜,困得很,我打个瞌睡去。 ”站起身来,不自觉趔趄一下,冠玉急忙要去扶,罗纶已经抢到他前面,搀了煌言进到里间。 所谓里间,也是无门无帘,一个门洞敞着,清兵站在外间门口,还是可以把里面看个大概。

罗纶扶煌言躺下,便坐在床沿,后背挡住清兵视线。 煌言把手一张,露出一个纸团,迅速展开,只见写着:明日司寇祠候驾。 罗纶一惊道:“必是老徐,大人斟酌。 ”煌言微微颔首,遂高声道:“子木,你出去吧。 ”把嘴一张,吞入纸团,翻身向内,佯睡着。

纸团上面提到的司寇祠,就是位于象山西城的钱司寇祠,供着明洪武朝时的刑部尚书钱唐。 钱唐世居象山,博学笃行。 当年朱元璋因为忌讳孟子“草芥…寇仇”之说,一度打算把孟子像移出文庙,不予配享地位。 众士唯唯,钱唐死谏,自称“臣为孟轲死,死有余荣”。 元璋最终作罢,钱司寇也赢得天下人敬仰。

这样一个人物,张煌言当然是知道的。 徐允俨的意思也很明了,即是叫他们向清兵提出祭拜司寇祠,他们就好在那里动手劫人。 这个方案可行性颇高,一则张煌言作为享有忠贞之名的明朝最后一个尚书,提出参拜另一位铁骨铮铮的大明尚书,这个要求并不过分,应允的可能性很大; 二则就算煌言拜祠时,清军必然会重重看护,但总比硬闯禁区好很多,司寇祠又近拱极门,得手后也容易脱身。

张煌盲内心确实如徐允俨所说,一直抱着东山再起的念头。 而一旦被擒,则自刎殉国,决不受辱。 昨夜未能如愿,之后清兵死死看守,张煌言心里十分痛苦。 看到老苍头带进来的消息,煌言想了又想,最终决定:好吧,既不让我好好去死,那就再折腾一场吧。 况且他也确信,就算自己明日不出现在司寇祠,允俨他们多数也会硬闯县衙或半路杀出,舍命相救,死伤可能还要大,还不如配合他们搏一次。

煌言起床,慢慢走出,向罗纶说道:“睡不安实,梦也做不成,明日定要与周公一会。 ”罗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。 看到那个纸团后,他最担心的就是张煌言抱定赴义之心,不愿再折腾。 现在看来,尚书大人是想通了。

徐元、董平正在书房内闲话,张可勇来报:“把总,张煌言提出明天想去拜个什么司寇祠。 ”董平道:“哦,就是钱司寇祠,也是前朝的一个硬骨头尚书,这两个倒是般配的。 ”徐元笑笑,问二人道:“让不让他去? ”张可勇摇头: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 ”董平道:“司寇祠就在城里,从县衙过去也不过盏茶工夫,耽搁不了许久。 只是这一出门,必然引起围观,别再出什么岔子。 ”徐元又把秃脑袋拍两下:“我再想想。 ”

将近日落,徐允俨带了两个人、几匹马,回到圆峰寺。 那两位正是昨夜在山下石头城值岗的,一个足参军王虎,一个名叫孙豹。 居敬便问究竟。 王虎道:“昨夜我们在山下听到上面打起来,赶上来时,你们已经给抓住了。 以我们两个也打不过他们,只好悄悄离岛,连夜找到陆上几个旧兄弟,计划再多叫些人去象山劫狱。 没想到徐将军也来找人,得知你也在这里,就过来了。 ”居敬大喜。

允俨道:“这大半天我招呼了四五十个人,都是能打又可信的,还有很多也来不及去找,但也足够了。 象山小地方,一下子冒出太多人,容易露馅。 我们只是要夺出大人,也不会恋战。 我已经叫他们陆续进了城,明日一早分别在关帝庙和姜毛庙附近等候,只要大人出来,就可迅速聚集到司寇祠附近。 ”又找了把剃刀来,把居敬三个脑袋刮光,都换了僧袍。

天将擦黑,平愚回来了,说一句:“大人明早拜祠。 ”众人大喜。

次日破晓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耿仲明领着百十号兵丁从营里开出,自县衙到东西大街,到永安桥,再转到通往司寇祠的小弄,一路布岗,封路禁行。 消息迅速传开,“张煌言要去拜祠啦。 ”两旁街面上渐渐挤满了人。

县衙大门突地打开,又一伙兵出来,张可勇、孙公午骑马在前,徐元、方洪骑马在后,张煌言坐在肩舆上,后头跟着叶云被夹在当中,向司寇祠而去。

原来徐元只允许一人陪同煌言前往。 煌言本想叫罗纶同去,罗纶随他抗清十余年,有勇有谋,一向是他倚重的臂膀,此次如能一起脱身,日后征战就是一个好帮手。 罗纶却想到如果自己和煌言一起出去,一则行动之中会让兄弟们分心,二则两个重要人物同时出去,警戒必然加强,给救人的兄弟平添压力,而他留下来,还可牵制一部分看守兵力。 这个意思,在清兵眼皮子底下,也不好跟煌言细说,只是坚持不去,反叫叶云跟随伺候。 夜里睡觉时,罗纶紧挨着叶云,向他附耳道:“老徐明日也去祠堂,千万保大人脱身。 ”叶云了然。

护卫兵列走上永安桥。 桥面狭窄,原本围护的两队清兵变成一队。 肩舆到了桥顶,围观人看清楚了张煌言模样,人群中便唏嘘低语,骚动起来。 方洪不由紧张,手按刀把。 徐元轻声道:“别轻举妄动。 ”

过了桥,向北转入一条小弄,不过百十公尺,便到祠堂。 门前一位老者躬身相迎:“钱氏不肖子孙恭候大人。 ”请煌言人内。 供桌上方挂着钱司寇画像,煌言整衣拈香,一揖再揖,朗声道:“晚辈张煌言,拜祭前辈司寇大人。 大人博学继圣,直言谏君,风标今古,士绅楷模。 可叹后生无能,至使满人肆虐。 煌言受圣上重托,奋战一十九载,终不能力挽残局。 今又辱身囹圄,惭愧惭愧。 令不揣微贱,前来祭拜,以慰敬仰之情,也借宝地一哭大明社稷。 ”以手扶案,大放悲声。

祠堂不大,哭声隐隐传出,围观百姓脸上便都露出悲愤之色。

徐元在外催促:“张大人,拜也拜了,回吧。 ”

煌言拭泪,缓缓出门,重上肩舆。 钱氏老者向着煌言背影一揖到底,半晌不动,再直身时,已是满面泪痕。

叶云紧随旁边,双目两旁尽瞥,心中嘀咕:怎么还不动手。

到了永安桥,两队清兵重新变作一队,缓缓而行。 张可勇、孙公午两匹马因为下桥之势,一时收不住,多走了两步,跟后面的肩舆之间露出一个空当。 就听桥头一声暴喝:“还我尚书! ”十几条人影从人堆中蹿出,截断队伍。 一个正是王虎,领一拨人直奔张可勇、孙公午,平愚则与另一人挥刀剁向抬肩舆的前头轿夫。

叶云大笑两声,一拳击向后头轿夫腰眼,打算一击撂倒,顺势便把张煌言捞到手中。 不料那轿夫却似早有准备。 前面暴喝一起,他竞把轿杆一卸,向前蹿出,躲过叶云拳头。 前头轿夫也似早有所料,虽然躲闪不及,砍一刀,却也迅速反身,合着后头的轿夫,夹住煌言,死死顶在桥头栏杆。 几名清兵各持刀枪,一跳过来,护住三人。 煌言动弹不得。

叶云一击不中,大惊。 身边清兵已挥刀过来。 叶云缩身躲开,也不还手,直奔煌言,打算舍命把他抢出。 徐元狂笑:“来得好,等着呢。 ”手中刀向叶云砍下。 叶云听他一喊,心中一寒:原来他早有准备,中计了。 闪身避过刀锋,不料后面又一刀搠来,刺人大腿。 叶云痛叫一声,扭腰挥拳向持刀清兵一击,清兵被击晕过去。 叶云拔下腿上那刀,反身又奔煌言,动作已慢了许多。 方洪催马一突,将叶云撞翻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叶云怒吼,就地翻身,挥刀斫向马腿。 马长鸣跌倒,方洪坠落,叶云一刀迎上,洞穿方洪胸背。 几名清兵呼啦围上,瞬间把叶云砍刺得血葫芦一般,再无气息。

煌言痛呼:“叶云! ”

徐允俨在桥西头已领众截断清军后队,见势知道中计,至此唯有搏命。 僧袍一甩,挺剑往上猛冲。 此时桥上清兵已被两头截断,又被砍杀了几个,不过十来个人,要夺出尚书,不是没有希望。

桥上桥下顿时刀枪纵横,喊杀一片。 围观百姓一哄而散。

不料,桥头几家商铺内突煞呐喊声起,又冲出百十名清兵,汹汹扑来。 一时形势急转。 明兵加起来不过四五十人,又被一桥分作两块,落入四五倍于自身的敌围之中。 允俨大呼:“上桥,救尚书,过桥会合。 ”二十来个人齐向桥头聚缩。

桥东明兵已经七八个躺下,余下的则疯了般杀红了眼。 孙公午、张可勇堵在街口,指挥所领清兵,时进时退,企图诱引王虎、平愚离开桥头,不让两处明兵会合。 王虎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,哪肯上当,大呼:“守住桥头,跟徐将军会合。 ”指望两下合兵,还有可能突围出去。

徐元在桥上却也着急起来,消灭这伙人是毫无悬念的。 但是眼下却只见桥西的明兵渐逼上来,自己身边不过还有七八个人,只怕乱中张煌言被误杀,死尚书和活尚书在赏赐上可是大有差异,那时岂不遗憾。 急中生智,便大声招呼孙公午,把手向他旁边几个清兵一指,又向桥下一指,再向张煌言一指。

孙公午登时明白,急令几名清兵下水游来。 徐元向看着张煌言的几人使个眼色,几人道声“得罪”,噗通,把煌言丢下桥去,下面清兵捞住,折身游回东岸。

桥西几个明兵见此,一跃入水,要来抢人。 耿仲明急命:“放箭! ”嗖嗖嗖,羽箭飞出。 几个明兵刚从水中冒出头,便个个中箭,血染清流,漂浮而去。

那边孙公午接过张煌言,便和王顺率人簇掘向县衙奔去。 徐元放下心来,看看身边还有五六个人,擎刀向东一指:“冲过去! ”催马冲下,意欲把王虎、平愚等人逼开。

徐允俨眼见张煌言被人挟持而去,劫救无望,怒恨交加,杀气陡升,暴喝:“狗贼莫走。 ”仗剑一纵,越过两名清兵,直扑徐元。

徐元马上回头,举刀抵挡,刀剑一碰,金鸣铿锵。 胯下那马本来沿石阶急下,就不稳当,又被重力一压,前蹄趔趄,竟跪下来。 徐元翻下马来,刚刚起身,允俨一剑又到,在他胁边划开一道血口。 徐元后纵,立稳脚跟,大喝一声,挥刀斩向允俨持剑之手,允俨收剑。 后面两个清兵挥刀来斫,允俨急侧身,一剑横挥,拨开两把钢刀。 徐元趁机反扑,刀锋从允俨颈下横过,把他肩头一块肉削飞。

恰在此时,桥西明兵却借着允俨牵制了几个清兵,终于冲破阵脚,一拥上桥,反把徐元等围在当中。 徐元叫苦:娘的,必胜之战,还能被人欺负成这样.好汉不吃眼前亏,虚晃一劈,逼开允俨,翻身后纵“噗通”跳下水去。

桥上几名清兵也就接连倒下,允俨领众呐喊过桥。 两处明兵总算会合,士气陡增,虽不过还有三十来个人,却如激流一般,向北门大街突围。

平愚身中数刀,正勉强应付张可勇。 眼见着步法凌乱,寸寸后退。 王虎刚与耿仲明接战,见此不得不救,一刀格开耿仲明长枪,急纵过来,把平愚往人堆里一推,道:“跟着走。 ”话音刚落,张可勇一刀下来,砍中王虎左臂,王虎痛叫。

平愚气急,双手握刀,一纵而起,劈向张可勇。 张可勇急退,王虎乘机一突,钢刀砍入张可勇左肩。 平愚跟进,照准张可勇心窝猛搠一刀。 耿仲明蹿过,挺枪直奔平愚后背,平愚那刀进了张可勇心窝,他那前胸也已露出耿仲明枪尖,两人几乎同时倒地。

一个清兵奔到拱极门下,大喊:“快关城门,杀明军。 ”守门士兵急忙奔去关门。 不料城门洞里蹲着的两个闲汉,一个花子,刚才还对着街上伸头缩颈,大惊小怪,却突然奋起,转眼各自刀棍在手,向守门兵丁头上招呼过去,也就三两招,几名清兵呜呼哀哉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

领头的花子,瘦得一把骨头,两眼却精光四射,对二人道:“看住门,我去接应。 ”口中怪叫,如豹疾掠,出其不意出现在清兵背后。 手中一根小臂粗的打狗棍,舞得风生水起,腾龙飞蛟,转眼间五六个清兵被打翻在地,生生在战团北侧凿出一个口子。

允俨大喜,向花子方向一指:“冲! ”明军精神再振,齐向此处扑来,眼看着就要破开围圈。 徐元急令弓箭手爬上街边墙头,居高怡下,不管三七二十一,向围内放箭。 十数个人转瞬倒下,一半却是清兵。 其余清兵不料有此一击,呼啦全向后退,既是躲箭,也是给放箭的留出空当。 明军不管,反借此机会,又进几步。

王虎真如虎一般,身中两箭而不顾,领着几个骁将,在前猛砍。 只听一片狂喊,竞就破围,与花子会合。 二十来个明军就如一道狂飙,向拱极门突去,清兵哪里还阻得住。

两旁弓箭手却再无顾忌,箭飞如雨,向明军阵中落去,又有四五个倒下。

徐元和耿仲明两个催众紧迫不舍。

允俨已经冲到前面,见清兵又要追上,急向王虎道:“带弟兄们冲出去。 ”就向后转,直奔徐元,缠住不放。 徐元见允俨半身染血,却断后阻敌,心中也赞:“好汉子。 ”

劫救张煌言的行动已然失败,允俨此时唯愿兄弟们能多逃出几个,脑中只有一个念头:我已对不起大人,不能再对不起兄弟们。 心中不顾命,手中剑愈紧。 徐元急切摆脱不开,眼见着十几个明军迅速逼近城门,心中焦躁。

却突然北门方向噼啪一阵爆响,紧接着惨呼传来,允俨、徐元急向那边一瞥,亦喜亦忧。

原来徐元等料到此番大战,必然是以肉搏为主,明军为隐藏行迹,也不会有太多人进来,自信必能以数倍之众将明军围歼于城中,便没有携带火器。 孙公午把张煌言带回县衙后,想想明军士气徼扬,倒极有可能破围,突北门而逃,便命人拿了火器,迅速从县衙后抄过来,正赶上明军迎头而来,于是急忙布阵射击。

硝烟过去,前队明军已经只剩下十来个人。 花子冲在前面,身中数弹,眼睛也瞎了一只,却奋起搏命,不待第二轮弹发,怪啸一声,直扑火器队,运棍狂舞。 几个清兵噗通倒地。 王顺挺刀来迎,不过两招,被花子抡碎脑壳,火器队顿时溃乱。 王虎等借机掠出城去。

孙公午大怒,纵起挥刀,已然摇摇晃晃的花子殒命拱极门。

允俨见弟兄们已经冲出北门,松了一口气,自身却和几个兄弟瞬间又被重重围住,再中几刀,已渐无还手之力,眼见丢命,不料城门下又起一片惊呼。

原来居敬、孙豹两个一早把马牵到拱极门外林中,等候接应煌言。 却从城内跑出的百姓口中得知营救失败,又等一会儿,也不见弟兄们出来,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,牵出马来,要进城来战,正赶上王虎等人冲出。 几个骑术好的纵身上马,却齐齐拨转马头,子龙一般,又进城中,策马入阵。

清军如何料到此道逆袭狂飙,猝不及防,被一下冲开。 王虎催马逼退徐元,大呼:“上马。 ”允俨大喜,翻身纵上。 其余几骑也捞了两个人上来,喝一声,掉头就走,又破围而出。

此时清兵有急着出城去追居敬几个的,有忙着回头截王虎几个的,城楼下一片混乱。 几匹马却已冲到,挥刀乱砍,夺门复出,后面又是一阵爆响,火器再发。 落后一匹马痛嘶倒地,马上两人不及起身,被清兵赶上,刀枪取命。

徐元再没想到竟被人二次入城,又救出几个跑了,脑门子上火星乱爆,怒骂:“混蛋,追,追! ”

耿仲明领着十来骑疾奔出城,允俨、王虎等人已经走远,眼睁睁看着他们窜入山林,遁迹而去。

五 绝岭

徐元返回县衙,直入吏舍,冲张煌言大拇指一挑,冷笑道:“张大人,你厉害,拜个祠,惊天动地,一两百条人命没了,不是我早有预见,岂不是连我也完蛋。 你还有什么本钱,不妨一一拿出来,徐元奉陪。 ”

煌言面色铁青,嘴角微颤,一言不发。

冠玉抓起桌上茶壶,砸向徐元,怒骂:“狗贼,狗贼! ”徐元被泼了一身,举手要打。 罗纶抬步过去,扬臂一挡。 旁边清兵锵锵拔刀,直指罗纶。

煌言啪地一拍桌子,怒斥:“徐元,你也杀得够了,还想怎样? ! ”

徐元挥退清兵,瞪了罗纶一眼,狠道:“张大人,我估计你们外面最忠心能打的,今天都来丁,跑掉的不过七八个,其他全在街上躺着呢,我劝您老别折腾了,也给你那些兄弟们留条活路吧。 ”

煌言怒斥:“滚! ”

徐元大笑出门,直奔签押房。 董平迎上,笑道:“徐兄,这一仗打得漂亮,我估计象山附近的明军残部精锐,该是全都消灭光了。 ”

徐元说道:“他们这些人断然不会坐视张煌言被抓不管,早晚必有这一出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不在这里,就在路上。 在外面动手,他们会来更多人,再加上山多近海,易于流窜,我们如何应付。 他嘴上说要拜祠,心里想的什么,怎能瞒得了我? 正好来个将计就计。

二人大笑。

孙公午领人拖着昨日给煌言倒酒的老苍头过来,按跪在门前。 徐元说道:“好老头,吃着大清的饭,递着大明的信,够机灵啊! ”

老苍头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,瘫跪在地,浑身颤抖,却硬生生抬起头来,直视徐元,说道:“张大人是我们浙东子弟,小老头帮点儿小忙,略尽乡邻之意,也是应该的。 ”

徐元哈哈大笑:“好,有种,我赏你个痛快。 ”拎刀出门,挥手一斩,老苍头身首两分,两清兵把尸首抬走。

董平又道:“现在人手少了,徐兄又有伤在身,是不是请宁波派些人过来,再上路。 ”

徐元摆手:“这一仗虽然杀了不少明兵,但外面肯定还有许多这次来不及招呼的人,如果拖延时间,难保跑掉的几个不会再聚一批入来。 今天弟兄们打了半天,休整一晚,明日一早必须动身。 ”

允俨、王虎等遁入山林后,左转右绕,又向深山中走了约莫一个时辰,才停下来歇息。

允俨身负重伤,一路流血不止。 此时虽敷了些创药,勉强止住,却已面色煞白,气若游丝,断续向王虎等人道:“闹这一场,清兵必然更加戒备,很可能明天就会押送大人去宁波。 一旦到了宁波,要救大人是想也不用想了。 ”

王虎以拳击石,愤道:“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受辱,这么多兄弟送命,也不能就这样算了,我们定要再设法去救。 ”

孙豹接道:“虽然现在胜算极少,但弟兄们征战这么多年,何尝把性命看重过,就算这条命因救大人而死,也比日后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强。 ”

旁边几名明兵齐声附和。

居敬咬牙道:“好,既如此,我们就豁出命去,再斗一次。 ”

允俨向王虎忍痛说道:“我现在这样,已经无法可想……这里你最老练,职务也最高,你看着办……城中姜毛庙旁的毛氏医馆是我们的耳目,毛大叔在象山人头甚熟,帮过不少忙……县衙里的人多数是被徐元抓起来了,但是请毛大叔打探一下清兵动向……还不成问题……”王虎点头,便派孙豹前去城中打探。

日落之后,孙豹回来,道:“明天一早他们就要把大人押送宁波,先走陆路到淡港,再上船过海。 听毛大叔说,必经蚶岙岭。 ”

允俨道:“就在蚶岙岭动手吧,但是没有时间召集其他弟兄了。 ”

王虎笑道:“那就我们这几个去干他一场吧。 ”

众人点头,吃了些孙豹带回的干粮,早早睡去。

约至夜半,居敬突然惊醒,却是允俨拿树枝在戳他,急忙挪过去:“阿哥,何事? ”

允俨低声道:“明日如能救出大人最好,如不能……虽然清廷一再劝降,但大人当然不会如吴三桂辈,万一不幸……家里人也多数散亡……我只担心大人身后之事……若无人料理,一则太对不住他,二则也让天下人寒心。 ”

居敬轻叹,道:“我明白。 如果明天救不出老师,只要我活着,就一路跟着,决不让老师身后难堪,一定想法把这事情办好。 ”

允俨点头,道:“但以我们的身份不便行事,最好有当地信得过的朋友相帮……宁波李公邺嗣,他是老卿世交,你是知道的。 ”

居敬点头。

允俨又从颈上取下念珠,接道:“杭州西湖白莲洲有个留锡庵,里面的超值师傅是我老相识……厚道人,他知道我的底细,帮过不少忙,这串珠子还是他送我的。 我这伤,不知还能撑几天,如到杭州,凭此去找他,他定会帮忙。 ”说罢将珠子塞到居敬手内。

居敬无奈接了。 允俨握住他手,又道:“王虎性子火爆,诸事你要多想想……大人的夫人和公子现还关在镇江,若有可能,想法救出来。 ”

居敬忙道:“我事事尽力罢了,你只管好好养你的伤。 ”

允俨便吁口气,向孙豹身边包袱一指,说道:“你看他可还藏着好吃的,我有点儿饿呢。 ”居敬起身去取,却听允俨在身后道:“明日必是一场恶战,我不想连累大家,兄弟,你多费心。 ”居敬心中一凛,暗叫:不好,急忙回身。 允俨已经抽剑在手,横于颈间,向他一笑,手一用力,自刎而去。

天光微露,一行八人抵达蚶岙岭,各处地势看了,便在山道紧邻深涧处伏下。 打算一旦把煌言劫到手,便两人合抱煌言,滚下深涧,遁入林中,就可伺机逃出。

然而直到日上三竿,也仅零星几个路人过岭,山下仍无队列出现。

王虎说道:“现在还不出城,今晚肯定到不了宁波。 徐元还敢在路上宿一晚吗? ”

象山到宁波,普通行程要两天,但以他们估计.徐元是绝不敢冒险在路上耽搁一晚的。 最好的打算是尽早出城,一路急赶,晚上抵达宁波,此时还没露面,确实古怪。 居敬道:“莫非今天不走了? 等宁波派援兵来再上路? ”王虎摇头:“他能想到这点,就能想到我们也会乘这两天再到处招呼人,谅他不敢等。 ”

将近午时,依然毫无动静,众人焦躁。 在树顶哨望的兄弟突然报道:“来了个人。 ”片刻,山道上冒出一个后生,边走边左张右望,冷不丁叫一声:“孙大哥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”孙豹瞅了又瞅,忙道:“他是毛大叔的徒弟毛小鱼,以前在军里效力过,后来打散了,就回来了,昨天就是他到营里打听的消息,怎么到这儿来了? ”

王虎向树上道:“后面可还有人? ”

树上人摆摆手。

王虎便向孙豹道:“会会他。 ”

孙豹借着木石掩护,向下摸了十来丈,突地跳出:“毛兄弟。 ”毛小鱼一惊,一看是孙豹,忙道:“孙大哥,总算找到你们了。 ”

孙豹说道:“何事? ”

小鱼皱眉道:“我们上当了,昨天我打探到的消息是徐元放的烟雾。 刚才营里的朋友来说,他们昨天半夜就出城了,走的还是另一条路,在黄溪上的船。 大叔急坏了,担心徐元已经发现了你们,会另派兵到这里找大家麻烦,叫我赶来看看,你们没事口巴? ”

孙豹一惊,回头冲坡上急招手。 众人聚拢来,一问,个个恼得哇哇叫:“走,到宁波拼命去。 ”就要下山。

居敬拦住:“别鲁莽,商量商量。 ”回头就看王虎,却惊道:“王虎,你怎么了? ”

众人这才发觉,从听小鱼说完到现在,王虎一声没吭过,又见居敬惊怪,便齐看王虎。 只见王虎虎目圆睁,虬髯戟张,面沉如铁,一丝不动,石化了似的。

原来昨日一场血战,王虎几个要好的弟兄尽都丧命,行动也最终失败; 当晚允俨又当着大家的面自刎而去。 他的心里是憋着一口气:今日必须救出尚书! 谁料满腔热血沸腾,苦苦等了半宿,却被徐元耍了一场。 他十分清楚,此次错过,再也休想救出尚书。 一时悲、怒、愧、恨、怨交加,瞬间血滞气阻。

众人唬得不轻。 孙豹急上前一拉,轻唤道:“虎哥,虎哥。 ”

王虎转醒过来,双目向众人缓缓扫过,冷冷一笑,昂首狂吼:“大人,王虎无用哪。 ”把孙豹一推,大喊一声,奔路边一块青石撞去。

居敬缓缓过来,把手探向王虎鼻尖,已无半丝气息,强抑悲芦,向孙豹道一声:“兄弟……”却再说不下去。

半晌,孙豹止住悲声,慢慢起身,轻说道:“孙豹虽无父无母,总算能跟随大人数年,能结交虎哥这样兄弟。 眼下队伍散了,大人救不出来了,虎哥也走了,我也够了。 ”

众人听他突然说出这样话,有些莫名其妙。 居敬却知不妙,急要拉他,却被一脚踹开,急叫:“拦住他。 ”孙豹已经掣刀在手,大叫一声:“虎哥,我来也。 ”往颈间一挥。

众人急奔过来,孙豹已倒在王虎身边,颈间汩汩血涌,染红三尺青锋。

居敬瘫坐在地,痛哭失声。

小鱼泪如雨下:“都怪我呀,我打听个消息都能上人家当,我该死啊。 ”连扇自己耳光。 他虽回乡已久,对明军那份感情却从未淡薄,自己打探的消息有误,不仅尚书无法救出,又连累两个兄弟自勿U,如何不愧。

其余五人愣怔一会儿,抑住悲愤,到林中隐蔽处掘了一个大坑,把二人抬放进去。 先不掩土,又嘀咕了几句。 一个年长的便到居敬身边,道:“王先生,现在这里你最大。 埋了这两位兄弟后,我们接下来是就此散了呢,还是再去追大人? ”

居敬手按年长的肩头,缓缓道:“老哥,诸位为大明征战多年,大人被抓,又能舍命来救,一片赤胆忠心,上对得起大明江山,下不负老师忠义,苍天可见。 但是眼下这情形,要救出老师,已不珂能,勉强去做,只能白白送死。 真那样,老师知道了,也定心里不安。 昨夜徐将军谆谆叮嘱,一定要料理好老师后事。 但这事情也无需多少人,人多了反而碍眼,易生不测,就由我王居敬一人去办,宁波、杭州也还有我们的朋友,诸位尽管放心。 哥哥们,埋了两位兄弟后,这就散了吧,咱们日后再聚,如何? ”

年长的静静听了,点点头,回到四人身边,低言两句,五人便一同点头。 年长的便转身,向居敬高声道:“王先生,我们跟随大人为大明打了无数仗,家里人也多数死的死逃的逃了,我们跟鞑子的仇是解不开的。 现在大明已亡,大人凶多吉少,我们也无颜面对世人。 勉强活着,看着鞑子在家门口作威作福,生不如死。 忍不下去,又是一搏,多数还是一个死,不如早点去阴间与弟兄们相会。 王先生,你受累,把我们一起埋了吧。 ”齐向居敬抱拳。

居敬脑袋里嗡地一声,一下子蒙了。 不知过了多久,小鱼的惨呼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 他浑身一激灵,回过神来,目光所及之处,五条汉子已经横陈山岗,五柄钢刀在血泊中青光熠熠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

二人痛哭良久,方忍悲含泪,把七人埋好,撮土为香,一拜再拜。

居敬向小鱼道:“兄弟,我还要去宁波,就此别过了。 这几位兄弟,只要我一条命在,再回来好生安葬吧。 ”

小鱼哽咽道:“以后年年祭日清明,我必来一拜,王先生保重。 ”

六 棒决

其实头天小鱼探听来的消息并不是徐元故布疑阵。

改变原定计划,只是出于他一贯的狡猾和不安。 虽然白天那场劫战被他料中,可是战况之烈,明军之勇,己方伤亡之重,却大出预料,令他心有余悸。

夜半,徐元惊醒。 心头乱跳,伤痛阵阵,再也睡不着。 想了又想,干脆叫醒孙公午,徐元皱眉道:“打了这么多年仗,我从没这么不安过,还是早点上路好。 现在走,没人会知道,明天走,万一被跑掉的那几个知道,不管找没找到人,说不定都会回头再来拼命,虽然不能得逞,但总是少点麻烦为妙。 ”

董平点点头:“好,听你的。 ”

徐元道:“我已经叫人去请耿将军带人过来了。 但是从蚶岙岭过淡港到宁波是一条熟路,人人知道,我还是担心有意外,有没有其他路径? ”

董平道:“那只有去黄溪下船了,过蛤把嘴人海,但是路不好走。 ”

徐元道:“有路就行。 我有提督府的令牌,麻烦董兄派个人带着我的兄弟先去知会水师,我们随后就到。 ”

等耿仲明领兵过来,百十号人顶盔戴甲,明火执仗,押着煌言等,出拱极门而去。 到了萤溪,董平派来的人已从附近村子搜到十来艘小船。 众清兵上船,趁着月色,慌忙驶向蛤虫巴嘴。 水师大船恰好也到,急就换船人海。

船到北岸,徐元一刻也不让歇,又催促上路,另叫一人轻装先去府里报信。 众兵丁也是被昨天那场血战打怵了,巴不得早点把人送到了事,就只顾走。 午时,方在一个小镇打尖歇了一会儿,顺便弄了一辆牛车,把煌言架上,又上路了。

初秋的日头如虎,个个走得浑身油汗。 一彪人马迎头而来,却是张杰派来接应的。 日偏西时,到了宁波,城门口两列兵丁严阵以待,给煌言换了肩舆,入城而去。

徐元总算松了口气。

将近提督衙门,街两边的人越聚越多。 原来煌言一行刚进城,消息便迅速传开。 各处人纷纷聚拢,来看这位名震天下的英雄,这位宁波人的儿子。 人群中啜泣低语之声,此起彼伏,还竟有人对着煌言拱手作揖。

张煌言鼻酸眼热,向着两边抱拳施礼。

徐元急催:“快走! ”宁波虽为府城,却也是张煌言家乡,还一度是抗清重镇,人群中有他的亲友,他的同情者、爱戴者,甚至可能还有当年跟随他在城隍庙举义的战友,可不能疏忽大意啊。

到了提督府,煌言落舆,发现却是万历年间首辅沈一贯的府宅。 年轻时候,张煌言也曾在这里和沈家子弟读书玩耍,不料一代名勋家院,如今竟成敌房衙门。 煌言悲从中来,喃喃道:“不知沈家的人现都哪里去了? ”

一人上前,向煌言躬身道:“大人请。 ”把手向侧门一指。

煌言冷笑一声,举头望天,动也不动。 围观人群一阵骚动。 徐元忙把那人拉到一边,低语几句。 那人便进去。 过一会儿,哐当几声,大门自内缓缓打开。 那人步出,再向煌言躬身道:“大人,请走正门。 ”煌言迈步而入。

三人被安排进一所偏院,歇息片刻,又被领进一间厅内,一桌酒席已经摆好。 一人起身相迎,笑道:“张大人啊,总算把你盼来了,张杰恭候多时,快请入席。 ”

三人也不客气,向桌坐下。

张杰举杯,向煌言道:“晚辈给大人洗尘。 ”

煌言并不睬他。 张杰自顾饮下,接道:“晚辈在江浙一带服役多年,对大人钦敬已久,来,此杯表我敬仰之意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”又举起杯子。 煌言照旧不理,夹了一箸菜.慢慢咀嚼。

张杰只得又自己喝下,再道:“此番,晚辈受命把大人请来,唐突之处,还望大人海涵啊。 ”

罗、杨两个正在狼吞虎咽,听他此话,便冲张杰狠狠一瞥。

煌言道:“这话就别说了,煌言父死不能葬,国亡不能救,眼下只求速死罢。 ”

张杰连连摆手,说道:“大人千万别这么说,你文韬武略、英雄盖世,轻易死去,天也不答应,日后还有你大展宏图的时候呢。 ”

罗纶大笑,道:“难不成你还巴望着大人离了此地,再聚起兄弟们跟鞑子干一场吗? ”

张杰本想借此引入劝降话题,这也一直是上面对张煌言的策略,不料却被罗纶抢白,只得尴尬一笑,道:“罗兄真会说笑,天下已定,还打什么。 来,咱们也算有缘,我敬你一杯。 ”向罗纶举杯。

罗纶又笑,道:“是啊,大人随国姓爷人江北征的时候,你在京口水师,咱们的缘分那时候就结下了,也结得漂亮啊。 ”

六年前,郑成功、张煌言率师十万,舰船三千,入江北征。 清军在京口布下重兵,煌言率先锋进攻,两岸炮声如雷,江上箭矢如雨,却终于被他突破防线,拿下镇江。 明军得以挥师直入,兵围南京。 虽然后来因为郑成功屡屡失误,最终兵败,但京口一仗却为天下人大出了一口恶气。 而参加过那场恶战的清兵,至今提及,仍心有余悸。

时任京口水师总兵官的张杰当然对此即象深刻,听罗纶这样一说,更是尴尬,也只好道:“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,谁做皇帝不一样? 我虽读书不多,大道理不懂,但说实在的,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,比什么都强啊……”

冠玉冷笑:“你是读书不多,你也不知道礼义廉耻,所以谁给你口饭吃,你就可以管谁叫爹了不是。 ”

张杰原来也是明军投降过去的,被个十几岁的孩子这样一骂,脸色陡变。 张杰勉强吃两口,便向煌言道:“大人慢用,我先走一步。 ”悻悻而去。

回到书房,叫人唤来徐元,把几日来情况仔细问了,末了说道:“你这次立了大功了,不过眼下还不能懈怠,给我把那院子看死了。 这里是张煌言老家,关心他的人可不少啊! ”

徐元忙道:“这几天我就盯在院子里头,寸步不离,直到送去杭州。 ”

张杰点头,又道:“刚才罗纶提到当年长江大战,他们当时能成那样气候,两岸很多人暗中给他们送钱粮做内应,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这些人最可恨。 ”

次日辰时刚过,一个兵丁来请煌言,带到花厅,里面五六个人起身相迎。 煌言仔细一看,却都是年轻时候的老相识。 虽然十几年未见,面容大变,但听那称呼、辨那眉眼,还是有些印象。 激动之余,也不免诧异:张杰为何请这些人来? 向张杰一瞥,见他两眼只顾冷瞅着众人的反应,心下登时明白,暗骂:壬八蛋,拿我吓唬人来了。 要知道,这里面确实也有两个暗地里跟明军有过联络。

煌言随即大声道:“兄弟叔伯们,十九年音讯不通,想死煌言啦。 ”其中那两位一大早被请来见煌言,一直就在忐忑着,煌言此言一出,等于把他们全部撇清了,瞬间释然。

一个年长的道:“玄著啊,一别十九年,不是提督大人美意,哪里有这样重逢机会。 ”

张杰说道:“小弟在此地任职,受各位许多照应,借此机会,让众位跟张大人叙叙旧,也是应该的。 ”

一个人慢慢走到煌言面前:“阿哥,还认得我吗? ”

煌言仔细瞅了瞅,双目中突然泪花闪烁,一把抓住那人双手,颤声道:“邺嗣,我的好弟弟啊。 ”

李邺嗣出身宁波望族,其父李榈当年随张煌言一起举旗抗清。 宁波失陷后,父子二人被捕,李榈绝食而死。 李邺嗣被复社万泰救出,从此无意世事,退守书斋,诗文冠绝浙东。 清廷几次请他出仕,均遭拒绝。 张父圭章去世时,李邺嗣不顾嫌疑,出面料理丧事。 煌言知道后,心里一直牢牢记着这份恩情,突然相见,激动不已,道:“家父去世时,不是你大义治丧,他岂不是要曝尸荒野吗? 请受我一拜。 ”就要拜倒。

邺嗣急忙拉住,道:“阿哥,世叔在世时,我受过他许多教诲,千秋之事,你不能前来料理,我若不尽力去办,还如何立于天地间? ”

众人坐下。 因为张杰在场,虽不过说些故人旧事,然而那股乡情暖意,对于内心苦楚的煌言来说,倒真是大大的抚慰。 张杰在旁冷眼觑着,心里颇不自在。 好在他的目的也算达到,来的那几位心里都了然,这是张杰拿朝廷重犯敲打他们,叫他们以后老实点呢。

再谈一会儿,年长的便向张杰再谢、告辞,又向煌言道:“玄著,此次别过,不知日后可能再见,不管如何,千万记着,家乡父老心里头有你啊。 ”泪水嗒嗒落下。 煌言向众人道:“煌言碌碌四十五岁,蹉跎二十载,一事无成,还连累家乡父老不安,惭愧。 煌言此去,已无他想,唯愿诸位日后经过张家祖坟时,能代煌言添把土。 我先谢了。 ”深鞠一躬。

张杰向旁边兵丁道:“送大人回去歇息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”

众人目送煌言身影隐于树丛之后,方叹息而去。

李邺嗣回到家中,门上来报:“老爷,外头有个和尚来访,说是你一位姓张名玄的朋友托他来见你的。 ”他刚见过张煌言,听说是“姓张名玄的朋友”所托,心中一跳,忙叫请进。

片刻,和肖随家人进来,身穿旧袍,满面疲惫。 邺嗣屏退家人,刚要说话,和尚已近前拱手道:“学生王居敬,尚书大人门生,老师有难,晚辈走投无路,来求李公。 ”

邺嗣一把拉住居敬,径到后院书房,连称:“怠慢。 ”细问究竟。

昨日居敬与小鱼别后,过海直奔宁波,今日才进城,一路问到李府求见。 此时便把种种事情一一道来,邺嗣唏嘘不已,向居敬道:“刚才我在提督府见了玄著哥哥,现在要想救他出来,实不可能。 杭州也有我朋友,你去杭州时,我写封信给他们,定会帮你尽力做好尚书身后事。 至于镇江母子两个,能救出来最好,我们再商量吧。 尚书一家凋零,全为了天下百姓、大明江山,我们对不住他啊。 ”落下泪来。

次日大早,张杰接报:“大人,李邺嗣求见。 说是谢您昨日召集大家跟张煌言叙旧,顺便给张煌言带了两坛子酒、几包干点茶叶来。 ”

张杰冷笑:“我忙着呢,没空见他。 东西可以带进去,但是人不能见。 ”

李邺嗣听了回复,只好吩咐挑东西的家人:“小心送进去,见到大人就说这里不让进,海涵。 ”

家人挑着担子随兵丁来到偏院,把东西放好,向煌言道:“大人,官爷不让老爷进来,老爷请您海涵。 这有张礼单是家里一个小子写的,匆匆忙忙的,说是急着去镇江走亲戚,也不知道写差了没有,您对财看。 ”怀里抽出一张单子,递了过去。 罗纶接过,瞥了一眼,笑一笑递给煌言。

煌言接过一瞅,对那家人点头说道:“有劳二位,你们老爷费心了,煌言谢啦。 ”

等到身边无人,罗纶悄向煌言道:“看来居敬是脱身了,还跟李公接上头了。 ”煌言微笑。

那张礼单出自居敬之手。 他平常在煌言身边处理文牍,那笔迹,两个一看便知。 罗纶又道:“听家人说他还要去镇江,可能是想救夫人和公子吧。 ”煌言点头,缓缓道:“果能办成,谢天谢地。 我为国奋战二十载,虽最终失败,但问心无愧,可是说到这娘儿两个,却真真的都是愧疚。 离家十九年,一点儿照顾不到,还连累他们吃了许多苦,枉为人夫人父啊。 ”

早在1649年,母子二人就被清廷羁押起来,长江战役时,又被押往镇江,意图胁迫张煌言,从此就被关在镇江狱中,至今十六年了。

徐元瞅空悄悄拿了那张礼单来报张杰。 张杰左看右看,也看不出什么名堂,撇手一扔,道:“管他娘的,总之人在我手里,宁波兵多将广,不信他们能弄出什么名堂,你看紧了就行。 ”徐元说道:“大人放心,那院子被我们围得铁桶一般,闲杂人等绝进不去。 ”张杰点头。

然而这话说了没几天,张煌言院子里没出事,另外一个院子却出了件大事。

为方便调遣,监守兵丁被安排住进了伙房旁边的杂院。 陈满也在一起,可以在院内遛弯,却不能出院门。 进出的下人得知他就是出卖尚书的叛徒,个个恨得要死,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、撵鸡打狗。 清兵又不给他好脸色看,把个陈满弄得整天低头缩颈,像条流浪狗似的。

院子里头一下子多出来这些人,伙房每天出去采买的东西也增加很多,有些一时买不齐的,便跟铺子里说,有货随时送府里去。

这天将近天黑,有两个人挑了东西送进来。 其中一个小伙子人挺勤快,到处伸手帮忙,不料却突然痉挛倒地,抽起了羊角风。 同来的人急道:“叫他不要来,非得来,他这个人一出大力就犯羊角风,这可怎么办。 ”管事的对小伙子印象不错,见他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,便向同来的道:“那就让他今晚歇在这儿,明早清醒了再走吧,你先回去。 ”那人道谢而去。

次日一早,陈满等众人都个个方便了,墙角的茅房总算有了空,才急忙溜过去。 不料刚解开裤带往里钻,却从下人房内蹿出一个人来,眨眼工夫到了陈满身边,把他一推,抢到前头去了。 陈满险些跌倒,不禁道:“没长眼睛啊……“那人一回头,正是昨天送东西来的小伙,一瞪眼:“你敢骂我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​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​‍‌‍‌‍‌‍​。 ”伸手从茅房篱笆墙上扯出一根棍子来,照准陈满脑袋就是一下。 陈满噗通跌倒,不动了。 那小伙把棍子一丢,嗖,蹿上墙头,往外一跳。

几个兵丁这才反应过来,奔前一看,陈满半个脑袋已被敲瘪,脑浆脓血流了一地。

(未完待续...)

发表回复